不自觉的,古稀之年的爷爷便发出了這样的感慨。
阮阿静點头附和着,想了想,又偏着脑袋问:“爷爷,您说,那大城市里的星空,是不是比我们這里的还要闪耀啊?”
爷爷顿了一下,笑了,侧身刮了一下阮丫头的鼻子,“大城市里的星空怎样,爷爷也不知道,爷爷這一辈子啊都和你奶奶住在這山区里,年复一年日复一日,虽然清苦,但是我和你奶奶都觉得咱们這山区里的星空啊,是最美的!”
不过片刻,在厨房忙碌完的爷爷走了出来,他同她坐到一起,也抬头望着星空。
“星星,可真美呀!”
夜幕之下,繁星點點。
山区里的空气湿润且薄,蚊子还挺多,稍不注意就会被咬一个大包。
阮阿静坐在不大的院坝内摇着蒲扇抬头望天,颇有些无聊的数着星星。
辗转几年过去,那些奶奶千叮咛万嘱咐的花儿都还好好儿的开在院落里,一年一年,逐渐枝繁叶茂。可她,终究还是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夜晚离世了。
走的時候,她嘴里念念有词,还是不舍她的那些花儿。
阮阿静有些烦躁揪了一朵小花儿,在這潮湿的夜里,它显得十分的娇嫩,虽然形状饱满,但在暗夜下缺失了颜色,不太好看。
“嘿,你别说,还真像!”
……
提起奶奶,爷爷的脸上顿時浮满了笑意。
只是,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。
将手中這花的尖刺剃掉,转而嘻嘻笑着将它戴在爷爷的耳朵上,旋即她又抬头,指着天上一颗明亮的星道:“爷爷!你瞧,那颗星是奶奶吧?”
“不是!是那颗!”爷爷固执的指着一颗更为明亮的星星道。
“啊,对!就是那颗!那颗星更像奶奶的眼睛!”
祖孙俩指着天上的星,欢喜的议论着。
一整个蝉鸣鸟叫的夏天,都是如此。
只有爷爷的陪伴,阮阿静有時也会觉得很寂寞。但她很懂事,知道爸爸妈妈如今在大城市里打工,带着尚且年幼的弟弟,很辛苦,不能赚足钱回家,也不能将他俩都给接到城市里去生活。
所以,她只能悄悄忍下這份孤独。
尽管,她才14岁。
要开学了,爷爷为她准备了新的衣裳和书包,他鼓励她,“初三了,要好好学习,好好考试,考个好的高中,说不定就能去看大城市的星空了!”
就当爷爷说的是真的一样,阮阿静在這一年真的很用功。
可惜没等她到考试,爷爷就走了。
那是一个飘着大雪的天,和往常一样,在下课铃响之后,阮阿静便怀揣着爷爷给她买的新书包冲到校门口,沿着铺满大雪的石子路走了不远,就看到几年不见的父亲站在那里。
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,原本漆黑的发上已经沾染了白霜,脸颊上也不再光滑,有了很多褶子,他的眼神里也夹杂着许多她看不明白的愁苦与沧桑。
他就站在那里,穿着一件破旧的黑色大袄,手上提着一个大大的黑色行李箱,看那模样,该是爷爷的。
阮大骏招招手喊她,“阿静!过来!這里!”
一开始她还没有反应过来,等反应过来之后,她便兴奋地扑向他,“爸爸!你回来了?”
女孩儿眼底里的欣喜刺痛了阮大骏的眼,一不小心,眼泪就顺着脸颊,肆意奔流而出。
他将她抱紧,头抵在她瘦弱的肩窝处,声音几近颤抖,“是啊,爸爸回来了!爸爸回来了!”
他一连说了两声,情绪已经控制不住。阮阿静颇有些疑惑,心底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。
她轻柔的推开他,见他满脸是泪,自己的眼泪也跟着不自觉的掉落下来。
她问他,“爸,你怎么哭了?”
阮大骏手忙脚乱的擦拭着眼角的泪,生生的扯出一抹笑容来道:“爸没事儿,阿静,爸爸带你去城市里生活好不好?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城市里嗎?”
阮阿静一愣,有些没反应过来,“爸……是真的嗎?”
“当然是真的!”阮大骏站起来,一手牵着她,一手提着大大的行李箱走在雪地上,步履显得有些蹒跚。
听说真的能去大城市生活,阮阿静兴奋得像只小鹿一样,一路上左蹦蹦右跳跳,心情欢快极了。
等他们到达火车站時,阮阿静却停了下来。
她抬头,看着自己的父亲,想起了还在山区里的爷爷,有些疑惑的问,“那,爷爷呢?他也去嗎?”
阮大骏摇摇头,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道:“不,你爷爷就住在這山区里,這里是他的家。”
阮阿静不疑有他的點了點头,上前一步跟着自己的父亲排队、买票,接着搬运行李上车,那张天真的脸上充满了对大城市的无限向往。
他们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才赶到云城,尽管路途遥远,但是阮阿静的脸上却并不显疲惫。
她帮着父亲将行李搬运下来,在看到那个黑色的行李箱時,脚步忽的就顿了一下,见状,阮大骏便问她,“阿静,你怎么了?”
阮阿静指着那黑色皮箱,声音有些嗫喏的问:“爸,我忽然想起這箱子爷爷最宝贵了,他怎么会舍得给我们用?”
从前每隔十来天,爷爷都会将他這皮箱拿出来小心翼翼的擦拭、上油、晾晒,他说這是他老家唯一的念想,等到他死后,是要和他一起入土为安的。
阮大骏有些不自在的摸摸鼻尖,又摸了摸她的脑袋,扯出一抹笑说,“你爷爷爱你呀,宝贝!”
阮大骏隐藏得很好,一點儿都没有显现出端倪。
阮阿静相信了他。
她说,等到她以后赚大钱了,一定要把爷爷接来這大城市,他都还没看过這城市里的星空呢!
阮大骏抚mo着她的发,终还是没有忍住,站在這诺大的火车站大厅里,哭得像个泪人。
“妈妈,爸爸为什么一直在哭?”在回家的路上,已经察觉到什么的阮阿静抓着孙洁的手,眼泪直流,小小的身体还有些颤抖。
孙洁停下来,将她抱在怀里,轻轻拍着她的后背,声音轻缓,安慰道:“宝宝,没什么,没什么……”
阮阿静不信,从昨天到现在,爸爸的反应一直都很奇怪,要么隐忍着微笑,要么隐忍着哭泣,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事……
“妈,是爷爷……怎么了嗎?”
阮阿静推开她的怀抱,眉眼清冷,小声的质问着。
孙洁和阮大骏心里同時一冷,双双对看了一眼,這才颤抖着声音道:“你爷爷他,走了。”
阮阿静虽然年岁不大,但对于“走”字,已经有了大人们才懂的理解。
怪不得,爷爷最心爱的皮箱会在這里;怪不得,爸爸会突然过去接她;怪不得,爸爸会一路上隐忍。
原来,爷爷已经离开這个世界了。
可,为什么?
前天爷爷都还好好的,早上给她做了稀饭,还一路送她下山,中途还一再的告诫她在学校里要认真学习。
阮阿静不懂,怎么好好一个人,突然就走了。
可对于爷爷的死因,阮大骏和孙洁却双双保持了沉默。
阮阿静的奶奶在前几年就因病去世了,走的時候身上很痛苦,但是她却很坚强,一點儿都没有表现出脆弱。
爷爷那時看不下去就握着她的手说,“英子啊,你要痛了就哭,這里没人会笑话你。”
可那个小名叫英子的奶奶却仍是扯着嘴角固执的笑,“不,我不哭,不是你跟我说的嗎?说哭了,下辈子就不漂亮了!”
爷爷很心痛,抓着她的手有些无力。
“对了,院子里那些花儿你得帮我看着,不能死了。”
爷爷一见,当下就有些痛心疾首的叹气,“哎,它们又没招你惹你,你摘它们干嘛?”
听出了爷爷口中的怨气,阮阿静笑笑,不忍心再逗他。